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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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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知

江入年眼下有倦怠的青色, 黑玉般的發亂翹著,伸手撫摸她的額頭,指尖帶來細密暖意:

“——知知醒了啊, 吃藥。”

她意識還混沌著,一眨不眨地看了他許久,似是在思考自己身處何地, 眼前的人是夢境還是現實。

見她醒來, 他信手旋開臥室床頭小燈,暖黃色瞬間籠罩小小的臥室, 他一手擰開冒著熱氣的保溫杯,一手拿著版白色藥丸, 示意她張嘴。

季知漣看著他,一把將他拉過來,埋首在他溫熱馨香頸部, 閉上眼睛。

他擔心水撒,小心的將水端的離她遠了些,想了想,放下左手的藥片,溫柔的攬住她的脊背。

-

季知漣享受了三天無微不至的病患服務。

她看著家裏忙碌的田螺少年,有他在,家裏就有溫溫暖暖的煙火氣。她吃著他做的飯,穿著他洗的衣,每天藥準點送到嘴邊, 日子不要太愜意。

她得了便宜還賣乖:“年年, 你怎麽什麽都會?你是不是照顧過很多人?”

他正在給她煲砂鍋粥, 聞言苦笑著轉過頭,胸前圍裙上的粉色小熊晃了晃:“我是不是一直寄居在舅舅家……”

懂了, 因為寄人籬下無奈被糙磨成了十項全能的家居少年。

第四天晚上,季知漣已好的七七八八,此時正在沙發上和江入年看電影,微信彈出周淙也數條消息,他說他已回到北城,現在在她家小區門口,他有事跟她說。

她並未避諱江入年,當著他的面回覆:就在微信上說。

江入年眼神一暗,他支起身子,借口去拿水,被她一把拉回,重重跌回沙發。

男女關系上,他一直都做的很好,非常好。因此,她也願意給他安全感。

周淙也直接一個語音電話打了過來。

他掙紮想走,被她一把拽了回來,跌到她身上,她扣住他的後腦,舔了舔他清韌的唇,示威性的一眼,點了接聽。

“阿季。”周淙也的聲音少了往日的沒心沒肺,變得很認真,帶著幾分落寞:“我知道我對你不重要。

季知漣蹙眉,她沒想到是這樣的開場白,脖子一涼,他悶悶咬了她一口,麻的,有點酥。

周淙也繼續道:“但我們認識這麽久了,我多少也是了解你的,你討厭別人騙你,對嗎?”

他在往下,布料被窸窣褪下,少年在無師自通地探索。

她身體在發熱,呼吸略微淩亂,換了個手,回答周淙也:“對,所以你想說什麽呢?”

“江入年早就認識你,我記得六年前你就跟我說過,你不會再想見到過去的任何人!他騙了你,他很早就在接近你……”

柔軟唇舌輾轉過每一個細微罅隙間,神經末梢的愉悅直達大腦,迅速分散了她的註意力:“不重要,我不在乎。”

周淙也難以置信:“你就這麽相信他?但是我查到——”

少年猛地抓緊她,濕潤潮濕的唇舌直抵深處。

她在突如其來的刺激下啞著喉嚨“晤”了一聲。

電話還通著,另一端聽得清清楚楚,靜止兩秒後,周淙也罵了句“操”,手機變成燙手香芋,他氣的想摔,又想到這是剛買的蘋果新款,硬生生忍住。

季知漣掛斷電話。

江入年在那夜已向她坦白交代,她並不覺得周淙也會告訴自己什麽新鮮事。

現在,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

修長的手指,深深插入他後腦的頭發,同時,身子不受控的簌簌輕顫,脖頸用力後仰。

-

五一假期快結束的時候,季知漣已經完全病好,她也刷到了肖一妍的朋友圈。

肖一妍勇氣可嘉,在假期尾巴臨時起意回了趟深市,去西湧海灘看藍眼淚。

她發了夜空下閃爍藍色熒光的大海,和兩個看海的身影,配文一如既往的文藝:“沈溺於藍色大海,淪陷於赤誠的愛。”

季知漣點開她的頭像:“戀愛了?”

對話框顯示正在輸入,又停下,正在輸入,又停下,最後她才磨磨唧唧回了個矜持的:“昂~”

季知漣:“恭喜。”

肖一妍:“你就這一句話?”

季知漣遲疑:“那……藍眼淚好看嗎?”

肖一妍:“……”

肖一妍:“……不光好看,還特別浪漫,傳說看到了藍眼淚的情侶,會一輩子永遠幸福下去~”

季知漣懷疑:“真的?”

肖一妍氣定神閑:“我深市人,從小海邊長大,能賣你生瓜蛋子?不過西湧這邊不明顯,惠城的雙月海灘現在最漂亮了!”

季知漣若有所思:“是嗎。”

她關閉對話框,看了眼正在低頭背臺詞的少年,他明後天都沒課,是最後的喘息。然後又會投入到下一輪打仗般馬不停蹄的學業和工作中去。

人間小可憐。

江入年的手機被拿走,被她背到手後,她倨傲地沖他揚了揚下巴,別開目光,聲音略微不自然:“你要不要跟我去看藍眼淚?”

“……什麽眼淚?”

“藍眼淚!”

“藍什麽淚?”

“……?”

她嘴角抽了抽,他幾時這樣白癡了!

於是瞪他,卻撞進少年含笑的眼眸,那笑意像一池春水,映出了兩個小小的她。

季知漣抿唇笑了,然後擡頭,無情地給了他腦門一個爆栗。

“……晤!”

-

飛機在次日下午抵達惠城,到雙月海灘時是下午五點。

金色的落日餘暉暖暖地撒在沙灘上,空氣濕潤,海腥氣隨風撲面而來,癢癢的沙子從腳趾縫間鉆出,一個一個小螃蟹在清澈的水間清澈可見,藏匿在石頭間,又被季知漣捕獲。

“啊哈,我又抓到一只!”她興致勃勃,給他看兩指間那只憤怒揮舞大鰲的螃蟹。

江入年拿起旁邊的水桶遞過去:“來,阿磁卡班的囚徒們又多了個兄弟姐妹。”他很自然地彎下腰,把她被海浪打濕的褲腳又向上挽了挽。

“我以為你會讓我放了它們。”季知漣又翻開一塊大石頭,這次收獲的是幾個瑟瑟發抖的寄居蟹。

江入年摸了摸鼻子,有點好笑,又有點無奈:“那你會嗎?”

“當然不會。”她斬釘截鐵。

他習以為常:“那不就得了。”

兩人繼續在海灘前走著,捉著四處藏匿的小家夥,在夜色徹底降臨前,江入年提著的紅色塑料小桶已經裝滿了二分之一。

季知漣直起了酸痛的腰,瞇眼看海:“奇怪,怎麽還沒看到藍眼淚?”

“還沒到時間。”他溫聲道:“我們可以去吃個飯再來。”

江入年若無其事地舉起小桶,詢問:“那這些,你要清蒸還是油炸?”

季知漣又給了他一個爆栗,義正辭嚴摸下巴:“他們還小,你怎麽能這麽殘忍地對待海裏的幼苗?”

她拿過桶,一個漂亮的飛甩,將裏面的各類生靈送回大海,它們膽戰心驚一遭,如今虛驚一場。

她惡作劇得逞,滿足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。

江入年揉著泛紅的額頭,看著她,眼裏又湧上笑意。

-

沙灘上,朗月清輝,兩個人並肩而坐。

“看到了嗎?看到了嗎?”

“知知,那個……應該是漁船的燈火。”

“……肖一妍這個騙子!”

“肖師姐說什麽了?”

“她說這個時候海灘的藍眼淚很漂亮,還說……”

“還說看到了藍眼淚的情侶,會永遠幸福下去。”

“你偷看我跟她的聊天記錄?”

“……你跟她聊天的時候,是不是躺在我肚子上……我不小心瞥了一眼,就繼續背臺詞了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季知漣沈默半晌:“其實我了解到的傳說,是個很悲傷的故事,大意是人和人魚相戀,但被命運擺了一道,兩人分道揚鑣,最終人在岸上等了人魚一輩子,而人魚被困在海洋黑暗的深處,眼淚化作海裏的一滴滴藍色珍珠,抑郁而死。”

她講完這個故事,即使知道那不過是海底夜光藻形成的藍色光帶,但看向那片深邃幽暗的廣闊時,眼裏情緒還是濃了幾分:“所以,這世上根本沒有童話,大部分童話殘忍又黑暗。”

江入年攏了攏她肩上的外套,認真道:“其實我一直有個難以啟齒的小癖好。”

“……?”

他溫柔地看著她:“我會將我最珍貴的東西,悄悄放在枕頭下面,然後,夜夜枕著它睡覺。”

季知漣腦補了下這個畫面,眼神變得柔和:“這有什麽難以啟齒的?”

江入年捏了把沙子,感受指尖砂礫的粗糙,他將沙子吹散於風中,聲音清淡:“因為我相信童話美好的那部分。比如,在童話裏,枕頭下如果放了一枚金幣,第二天清晨就會變成兩枚,時間久了,只要祈願的人心念堅定,想要的總能得到。”

季知漣楞了楞。

他環抱她的手臂緊了緊,指了指遠處,站起身,興奮道:“你看那邊!”

她情不自禁也隨之站起,一齊看了過去——

先是浪花邊緣被勾勒成藍色,轉瞬即逝。

接著大片藍色的閃爍星河,從地平線處噴薄而來,好似一片海中極光,又似星河墜入人間。

自然的力量是如此神奇。

漆黑的穹頂之下,深藍點點的大海之上。

他們肩並肩屹立,共同欣賞造化這一刻的神奇瑰麗。

-

假期美好但短暫。

從惠城回來後,江入年立即投身於忙碌堆積的學業中。

季知漣卻在咂摸他偶然提及的童話。

一想到平日清冷自持的少年,還保留著這樣孩子氣的一面,她心裏就泛出柔軟的憐惜。

她想對江入年好一點。

因為接受他的好,習慣他的好,這太容易了,相比較之下,她的付出相形見絀。

可真的輪到自己費心思時,季知漣卻翻來覆去,不知從何下手。

最終,她去手作坊學習了兩周,在匠人師傅的指導下,在數次回爐重造的嚴苛標準下,親自打造了兩枚手作錘紋鑲祖母綠的素戒。

這兩枚戒指對於她而言有特殊的意義,因為……是她摘掉他脖子上那枚熔的。

那一夜,他在她心裏是面目模糊的路人甲,她亦沒有好好對待他。

她隨手摘下的物件,他卻珍之若重。日日夜夜不離身戴著,寶貝的什麽似的。

季知漣覺得他有點傻。

但後知後覺,又有點心疼。

她希望他們之間,能有一個嶄新的開始。

因此,季知漣決定給他一個驚喜。

她面色冷淡,胸膛裏那顆心卻跳得飛快,揣著戒指盒,來到新校區男生宿舍樓前,將頭發盤起,戴上早已準備好的鴨舌帽,悶頭尾隨幾個男生走了進去。

她身高腿長,著裝中性,帽子一戴,人群一遮,便順利渾水摸魚了進去。

季知漣還沒做過這種事情,此時感到自己就像回到了小時候調皮搗蛋的年紀,毛楞楞的。她有點好笑,又有點驕傲。

她當然知道他的宿舍是哪一間,敲了敲門,沒人。

她推門進去,左邊靠裏的那處上床下桌就是。

江入年的桌子很幹凈,很整潔。擺了厚厚一撂書籍、字帖,還有六十本戲劇劇本,被分門別類貼上字條:讀過的,解析過的,將要讀的……

季知漣踩上欄桿,膝蓋陷入他的床鋪,她要將戒指化作金幣,放入他講述的童話之中。

她一把掀起他的枕頭——

然後,世界一片安靜。

-

江入年走進寢室,一開門,眼前一幕便映入眼簾。

他懷中抱著的書散了一地,踉蹌一步,神情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。

一本不該出現在亮處的破舊聖經被攤在桌上。

季知漣坐在椅子上,脊背深深彎著,雙眼無神,仿佛被人掏幹了所有力氣。

她手裏拿著那個拇指套娃,像是第一次見到,正在認真端詳。

見門打開,她木木擡頭,面容慘白,臉上情緒平淡至極,又仿佛剛從噩夢中跋涉醒來,是一種深感無力的疲憊。

江入年的目光怔然地定在她臉上,他幹凈清透的眸子被濃黑的墨急遽覆染,手指攥緊,雙臂暴起青筋,嘴唇動了動,竟一時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,只有喉頭一片濕鹹。

僅僅一個瞬間,兩人之間就隔下天塹。

他們站在通天巨木的兩端,中間是寬不見底的深淵。

他的心天翻地覆、天旋地轉、天崩地裂、天塌地陷地一痛。

季知漣已起身,她身體微微晃了一下,向他機械地走來。

她木然的目光,空落落看向他臉上的某一處,江入年過了三秒,才反應過來她在辨認他。

她與他擦肩而過。

自始至終,她都沒有再跟他說一句話,他也沒有勇氣拉住她。

這世上的靈魂伴侶,彼此遇見的概率,小到幾乎沒有。

她憑什麽覺得自己會是那個幸運兒?

從來沒有靈魂伴侶一說。

除非那個人,在你性格形成之初就與你休戚與共,關系密切糾葛至彼此生命,才會如此了解你。

-

她走了很久,江入年還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未動。

他想過無數次,她認出他的反應,震驚的,欣喜的,詫異的,憤怒的,責怪的……

但無論哪一種,都不該是這樣的反應!

他推門而入,她擡目望來——

她的眼神,她的眼神……

江入年無力的靠在門上,他知道。

有什麽東西,已經永遠的失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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